文/王景峰（广州）

　摄影/高志修（山东）　

　　家乡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，我立时致电回家，才知这场突降的大雪，把邻居的羊圈都压塌了，把每家的屋檐都挂满了冰凌，整座村庄仿若走进了琼楼玉宇、满树银花的丹麦童话。接连数日，老家同学发来一摞雪景，令我这个久居南方的游子难以言情。毕竟故乡路遥，今不可去，我只能端坐窗前，放逐遥远的思念，在南国柔顺的风中，听飘过故乡的雪声。

　　纷纷扬扬的雪堆砌了太多记忆，它是南下游子最切怀的惦念。离家那年的那个清晨，我就是裹着风雪一路向南，把惆怅的步履停在了杂花生树的南国。而后每年冬天，只要北风骤起，我总想听到雪的声音，那是故乡赐予的感动——在定格的画面里，有搅天弥漫的雪花，有低矮结冰的村庄，有雪地上送我的女孩，有家人的眷眷牵挂，还有我转身瞬间逝去的隐痛。

　　此刻，广州的大街上车流如织，璀璨的灯火遮住远眺的目光，我独坐，闭目，凝神，穿越——假如在故乡，定会有片片雪花，悠悠乘着风，翩翩驾着舞，一片一片，粘到树上，落到瓦上，扎进柴里，铺到地上，轻盈温柔，不语不噪，熙熙攘攘地素裹着严寒，村人收住忙碌的脚步，取火，煨炉，烫酒，温情地安享着难得的清闲，好动的孩童穿着茅窝（一种御寒的草编鞋），肆意地在雪里奔跑，不倒翁似的摇摇摆摆，大人们也无须去管，雪厚，摔不疼，雪干，不湿衣，雪是苍天给凡间的衣裳，暖着呢！假如故乡下雪，我定会不放过那些贪食的麻雀，一定会在院里扫出小块空地，支起一个箩筐，撒点麦粒，然后捏住绳子，躲在隐蔽处，静待麻雀“入瓮”；假如倒回三十年，我依然听从老师的要求，早早起来，套着高靴，带上扫帚，从家门一路扫到校门，如若雪不大，我一定不会因大人的催促而急急赶去学校，一定会借口下雪躲在家里看完《射雕》；假如红尘也能流转，我绝对会剥掉青涩，紧紧握住那双粉红的小手再也不松；假如能给我返回，我一定会站在凝固的村头，细听雪粒沙沙的回声，细数一颗颗如盐的精灵。白天太吵，它们不敢高声喧哗，只在夜黑时分，才独自蔌蔌唱歌，每一片雪花如同蝉翼，轻轻对大地诉着幽怨，那动作极轻，声音极薄，宛若初恋情人脉脉相拥，窃窃私语，雪旁若无人地说着唱着，就把人间唱白了，把村庄说矮了，把乡人困住了。读高中时，我就极爱这样的景致——天寒屋白，飞雪映窗，捧一杯清茶，展一页文字，或蘸一笔浓墨，在灯下絮叨心情。茫茫皑皑之中，一切都苍茫着，周围都幻化着，只有枯枝不甘寂寞，不时发出阵阵断裂声，我是牢骚满腹的旅人，雪是不厌其烦的听客，屋后的串门的邻居却来打断我的思绪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满街蜿蜒。那时真年少，倥偬不知寒，一心想着往外奔，曾不管不顾地拉着发小，结伴踏雪，穿过数个村落，走向辽阔雪野，我们偶尔对空怒吼，偶尔牵手疯跑，偶尔用脚狠踹树干，任凭枝上积雪落入燥热的脖颈，让一树寂寞开满遍地的雪花，把一串串脚印留给了那个唯美的年华！

　　记忆打碎所有的时光，看雪成了最温柔的期待。每次回乡，我都期待下雪，尤其幻想一梦醒来，能够推窗见雪，最好是漫天漫地推不开房门，然重逢的机缘总是不深，即使或有相逢，羞涩的雪也不给面子，潦潦草草轻轻一晃，便急匆匆地逃匿了。过分信赖了天气预报，前年春节探亲，许诺给孩子看雪，却遇阳光大好，没料刚回广州，老家竟普降大雪，侄子发来很多雪照，还以电话的方式加以证实，天不作美，我的心情无以形容。揣着期望来，带着失望归，世事总如此——都说相处不易相知难，且行且远且珍惜，不是我不珍重，只是造化弄人。当青春压成了风景，疼痛也变作了麻木，来去经年的扬落之间，许多脚印已经雪藏，旧事已被尘埋，在万丈红尘奔波，我只能感知不可触摸的情怀，只能聆听来自遥远的声息，随之盈眶的，满是滴溜打转的泪水！

　　万物皆有灵，雪落亦有声，只要有心，均可记取。二十三年岁月漏沙，从田埂到军营，从朴素到芳华，走了那么多的路，经了那么多的景，还是忘不了熟稔的雪声。今晚，且枕着珠江的涛声，含着泥土样的乳名，转身，侧耳，臆想这场覆盖故乡的大雪！

编辑：小涓

作者简介： 　　王景峰，七零后，从战士到政委再到地方，走过22年的军旅历程，又复归地方建设的大舞台，曾在军内外报刊、杂志、电台等众媒体发表诗歌、小说、散文、通讯、新闻等多篇，有学术论文被《军事体育研究》、《当代军人维权探讨》、《全国青年团干随笔选》等辑录，曾立三等功两次，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务工作者，曾获全国青年团干随笔征文大赛二等奖、优秀四会政治教员等。

　　高志修，男，年生人，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会员，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，山东省摄影家协会会员，山东省艺术摄影家协会会员、《人民摄影》《山东图片库》签约摄影师、山东巨野摄影家协会副主席。从事新闻摄影工作二十余载，摄影作品《大美不冻河》获得《中国国家地理》自然影像铜奖，摄影作品在《大众摄影》《中国摄影报》《人民摄影报》《山东画报》等媒体获得多次奖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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